KEKE姬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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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德皇后—第二刀


  李承鄞怒意沉沉,所及之处,满目碎瓷狼藉。

  他眼中烧着腾腾的火,不论永娘怎样解释皇后在歇息他都不管不顾。“滚开!”

  永娘早料到了今日,皇后饮那一碗红花时她便料到了。皇后有了身孕,有了他的孩子,一个由仇恨孕育的孩子。

  婢子将汤药递给皇后时,她胆战心惊地祈祷,祈祷外出征战的皇上永远不要归来,也祈祷他即刻归来。

  “娘娘……”永娘开口阻拦,她想过他们因这孩子冰释前嫌,纵然只有一瞬。

  皇后应是有片刻迟疑,可她还是将那药一饮而尽。

  仰吉走后不久,皇上又将谢将军之妹谢佩媛接进了宫中,安排在仰吉先前所住的殿内,封为才人。

  可惜皇后不再理会他的故技重施,而那谢佩媛,心怀鬼胎,亦不如仰吉讨喜。

  自此,皇后重又郁郁寡欢,后宫也如从前风平浪静。只可惜她有了身孕,有了叫这宫廷变得不得安宁的火种。

  皇上闯进殿中时戎装未卸,扬起的臂有九分力,落下时却只剩三分。他将睡榻上的她捞起,紧攥的拳头骨节已发白,言语间仍温柔不改。

  “孩子没了?”

  皇后目光落在远处,并不理会他。

  “没了……也无妨……还会有的。”他唇也泛白,抖动不已。

  皇后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。

  “小枫,那也是你的孩子!”登基后的八年里,他从不忍对皇后说一句重话。

  皇后只是冷笑了一声。“有你这般父亲,我想他也不愿来到这世间。”

  

  天子之怒,雷霆万钧,摧折万物。

  众人被尽数逐出,殿中只余下烈火与寒霜对峙。

  李承鄞的盔甲压在她身上,如利刃艰石,割裂她的衣衫与皮肤。他捏得她脚腕淤青,腰腹尽是红痕。他的牙衔紧她的脖颈,任她如何捶打还击都岿然不动。

  他是真的动怒了,不顾数月未见的艰涩,猛然进入。

  “皇后在过去的三千多个日与夜里,从未尽过本分。”

  李承鄞的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,他亦是痛苦地熬着。

  皇后,原来她是皇后。她难耐地收紧躲避,原以为这身躯已在绝望中枯死,已在长年累月的仇恨中刀枪不入,未曾想,当痛意袭来,她还是如此仓皇无助。

  当火焰褪去,残垣上覆满更为冷硬的冰霜。

  “小枫……”

  李承鄞看着她寒如冰窟的双眸,霎时茫然失措,数年来谨言慎行企求的情谊回温,如今毁于一旦。

  “小枫,你恼我也好,恨我也罢,我都毫无怨言,可是孩子无辜,你何苦伤他,又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……”

  皮开肉绽的声音在冷清的殿中分外刺耳,仍是那把弯月似的匕首,直挺挺地没入他的后背。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出,竟像染了丹蔻一般好看。

  李承鄞见她笑得好看,竟生出了死也心甘情愿的念头,若不是她说:“你不配有孩子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密密重重紧压于顶的墨云浓雾,此刻更像是浸了水般的低垂,颇有些不堪其重倾塌而来之势

  永娘瞧着窗外,心都拧到了一处,今夜怕是要有雷雨。

  皇后不知何时起有了怕打雷的病症,电闪雷鸣总让她想到暮色中的刀光粼粼,再想到刀光下的血光四溅,由此坐立难安,彻夜不眠。

  永娘叹息着。静坐在窗边的皇后,眉眼间有浅淡的愁绪,不过大多还是木然,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。

  “娘娘,今夜奴婢睡在小榻上守着您。”

  皇后并不回话,只是抱膝缩在一角,不言不语。

  雨滴滚落,雷声阵阵轰泄而来,电光下的天幕犹如永昼,又如永夜。

  皇后眼中的漠然终是被恐惧替代,她头痛欲裂,在涔涔冷汗中惊呼了一声:“阿翁!”

  “皇上驾到!”尖利的声音蓦然传来,却动听得宛如破开噩梦的梵音。

  永娘是欢喜的,不论今夜皇上与皇后怎样在仇恨中彼此撕扯,她都是欢喜的,只要皇后能因此暂时忘却心中封存的炼狱。

  宫中的人忙活起来,烛火皆亮,温热火苗在红烛上簇簇跳跃。

  永娘一半央求一半强迫将皇后带去门外迎接,掀起帘子便瞧见西殿的谢才人也候在了门外,她看见皇后,浅笑着对她俯身行礼。

  皇帝立在宫门外,满顶的雨珠顺着伞骨滚落,溶在地上不见踪迹。他隔着雨帘看了皇后一眼。

  稍纵即逝的一眼,短到永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。

  谢才人的明眸善睐自有裨益,譬如此刻她成功将皇上勾去了西殿。而皇后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,随后转身进屋,好似无事发生。

  永娘竟兀自笑了,今夜的雨水冰凉,不知最终将谁心中最后的一丝希冀与期待浇透淋遍。

  雨声中夹杂着谢佩媛的嘤咛与娇嗔,紧掩门窗亦是不停往里钻。

  永娘心里一阵阵地发冷,上回皇后那一刀,扎得比先前每一次都要深,太医说,那刀尖再偏一寸便会直插皇上心门。

  在数年无休无止地相互折磨中,皇上亦是千疮百孔,他也受不住了吧,他也想逃开,可是即便如此,他也始终不肯放过。这便是李承鄞,待自己也万分狠绝。

  

  神色恹恹的皇后看了远处的檐顶半晌,突然下榻穿起鞋子,她在永娘惊慌失措地呼喊中朝屋外走去,义无反顾。

  “娘娘,您去哪!”

  “我出去走走。”

  “这样大的雨……”

  “不许跟来,也不要惊动了人。”皇后声音中带了以死相挟的冰冷。

  永娘心急如焚,却只能无助地看着她消失在漆黑雨幕中。

  

  凄风苦雨的夜晚,城楼上的檐角只能堪堪遮住皇后清瘦的小半身躯。

  如墨夜色,瓢泼大雨,万籁俱寂,唯雨声不止。原来水濛濛的上京,自始她至终只有她孤身一人。

  尚有余温的斗篷忽地拢在她四周,将凉风拆分成温柔拂面的丝丝缕缕。

  她原有些发讷,一记惊雷却让她记起方才屋檐下步履生风的黑影。她惊喜抬头:“师傅!”

  那人的脸在水雾中模糊,御林军的胄甲却分外明晰。他不是顾剑,顾剑早已死了,死于万箭穿心,死在她面前。她重坠深渊,苦笑着念了声:“裴将军。”

  “娘娘,末将林煜。洛熙公主身子不适,裴将军回府陪护了。”

  她盯了他足有半晌,随后露出一个苦笑。所有人都向前走了,裴照、洛熙、都向前走了,唯独她与李承鄞留在这里,彼此不肯放过。

  “娘娘不该出来,风急雨大,当心染上风寒。

  “不要跟着本宫。”

  “末将送娘娘回去。”

  “不必你来替本宫操心。”

  话一脱口,她便怔住,她何时学会了以皇后之位压人,想必自己也不清楚了。深宫八年,九公主小枫,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。

  “仰吉委托末将照顾好娘娘,末将不敢负其所托。”林煜浅笑道。

  她这才仔细打量了眼前少年郎,清俊挺拔,与纯真烂漫的仰吉很是相配。

  

  得知皇后雨夜独自外出的皇帝气急攻心,在她回去之前责罚了当夜值勤的所有人,连永娘都不得幸免。

  可怜那谢佩媛,一夜承恩,满心以为要扶摇直上,却在侍寝的第二日被李承鄞逐去冷宫。祸不单行,不久后,谢佩媛的兄长亦在大战中不知所踪,谢家就此凋零。

  

  李承鄞身上的刀伤日益恢复,心伤或许也因此日日转好。总之,他又有了兴头与皇后纠缠,即便皇后仍不改多年来的冷眼相望。

  永娘心想,或许自己从未看透过他,杀伐决断的李承鄞真真切切,可是她也曾目睹他将头埋在木偶似的皇后怀中低泣,声音发涩。

  “小枫,你莫要乱跑了好吗?那样大的雨,我知晓你孤身外出时快疯了,我派那么多人找你,却哪里也找不到……我想把这皇宫拆了吧,将此处夷为平地,你便无处可躲了……”

  皇后任由他抱着,连眉头也不愿为他皱,实在被他摆弄烦了,便将发簪抵在纤白的秀颈上,李承鄞因此不敢继续,失落而归,可第二日仍旧面带笑意来。

 

  后来,贤妃李氏诞下一名公主后不幸身亡,李承鄞看都不看那李氏,却欣喜异常地将公主抱来了皇后殿中。

  “小枫,你看,我们的孩子……”

  皇后满眼漠然。

  他却近乎疯癫地笑着,道:“小枫,你看我们的孩子,叫她朝阳好不好?朕定要让朝阳成为这世间最为尊贵的公主。”

  皇后终于好奇似的打量了那孩子一眼,她长得不像她,也不像他。两个暮气沉沉的人,又怎么会生出一个叫朝阳的孩子。

  

  那夜皇后的木然一瞥给了李承鄞莫大的鼓励,他对朝阳宠爱有加,日日兜在怀里不愿松开,逢人便说:“瞧瞧朕的嫡女,多好看,同她母亲一样。”

  可是皇后愈发消沉,好似这世上没什么事值得她欢喜抑或烦恼。

  她甚至都不愿择出点滴心思留意周遭的人与事,白日里坐在布满枯草的秋千上看云,暮了便整宿整宿的看月亮,无声无息,时常教永娘疑心她已悄然逝去。

  “永娘,仰吉如今应该很快活吧。”远空中有一群大雁飞过,皇后盯着它们,神思飞远。

  永娘附和说仰吉必然在骑着小红马自由驰骋,皇后闻言浅浅一笑,而后陷入更深的沉默。

  

  或许是仰吉感应到了皇后的想念,不久后便托林煜送来一只小狐狸,说是外出游玩时捡到的,母狐已死在猎人陷阱中,身下护着这只呼吸微弱的小狐。

  那狐狸的皮毛火似的鲜艳,它被放脱后,又一跃蜷进了皇后的怀中,只露出瑟瑟发抖的火红尾巴。

  皇后先是一愣,随后露出了入宫以来最为灿烂的笑容,她抚着小狐的尾巴,笑意深达眼底。

  “西洲有一种树叫玛尔其玛,映在湖水中如霞光一样火红美丽,我看这小狐的皮毛也如红霞满天,便叫她玛尔其玛吧。”

  永娘敏锐地察觉到,皇后没自称本宫。

  小狐如仰吉一样给死气沉沉的宫殿添了许多生气,皇后喜欢它喜欢得紧,夜里都要叫其睡在脚边。

  永娘心想,这般也不错。

  

  李承鄞后来抱着朝阳来过几次,自然注意到了皇后怀中的小狐,他低头看看朝阳,再看看小狐。近乎央求似的地将朝阳递给皇后。“小狐有什么好,小枫不如抱抱我们的孩子。”

  皇后不看他,自顾抚着小狐的脑袋,李承鄞因此许久没再来。

  后来永娘听到婢女说小话,说是裴将军好端端地便受了罚,还说皇帝喜怒无常。

  永娘垂丧摇头,她宁愿自己如她们一般不明白当中牵扯,可她清醒地明白,皇帝管着裴照,裴照管着林煜,而林煜私自送了只夺宠的小狐给皇后。

  如若他知道裴照送的那只猫,就该知道小狐的今后的下场。

  永娘为此惶惶不可终日,十分的精神气给了皇后,十一分的精神则给了小狐,她怎样害怕小狐就此不见,怎样害怕皇后又陷入那死一般的沉默……至少如今,她还会抚着小狐的毛发,以纤细手指的拨动,证明自己还活着。

  可是天不遂人愿,小狐还是死了,被人从湖里头捞出来,浸得发了臭。

  永娘发了疯似地朝回跑,满顶朱钗与手中食盒皆散落一地,新进宫的小奴才说:“永娘定是疯了,和那位一样。”

  发疯的那位是谁?已然不重要,她只怕那由她照料至今的那位,也如这小狐一般安静睡去。

 

  

  回去时,院中人影成双,永娘的脚步顿在外头。

  “李承鄞,你知道吗?我的小狐也是同朝阳一样有名字的,它叫玛尔其玛。”

  皇后灿然一笑,让皇帝和候在不远处的永娘皆心口一滞。

  身后的秋千绳骤然断裂,引得一声巨响。李承鄞转头,故作镇定去亲手收拾残局,手指却颤抖道握不住那根藤绳,他厉声呵斥:“朕瞧这些奴才是想死了,竟给皇后栽了这样一个不牢靠的秋千!”

  那秋千藤扎不住,他索性扔到一边,抬头时却不自知地喃喃:“小狐死了……玛尔其玛死了……”

  永娘叹气,爱恨有定,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至死方休,只有精疲力竭后的心如死灰……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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